陽光太過刺眼，他伸手遮在眼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，而且周身上下無不舒暢自在，連酗酒後的頭痛都無，更令人驚奇的是，消耗的七八成功力竟然在一夕之間全部恢覆了。

他起身倚著床頭默默看著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掌，眼中滿是茫然，到底，昨晚都發生了什麽？

房門咯吱一聲打開，走進一個一襲淡色長裙的美麗女子，精致的五官，海棠花般的俏顏，只是少了曾經的精靈頑皮之氣，多了幾許端莊溫婉，眉宇間隱有愁思，襯得她愈發嬌美動人了。

軒轅一揚忍不住驚呼：“盈盈！”

柳盈盈低低一笑，端著湯碗走到床邊：“你是吃驚大過欣喜呢？還是欣喜大過吃驚呢？”

他靜靜看著她，曾經發生的一切在腦海中迅速掠過，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是悲是嘆，唇角勾起一抹笑：“當然是欣喜大過吃驚了。”

柳盈盈長眉一挑：“你還笑得出來，昨晚差點兒就葬身火海了。”

他臉上笑容一僵，昨天傷心欲絕的一幕幕驀然浮現在眼前，下意識按住了心口，玉鐲碎片放在那個離心臟最近的位置，這樣就可以時時刻刻感受著玉鐲主人的一切，曾經擁有的，現在失去的，都永遠封存在那裏。

柳盈盈眼中閃過一抹黯然，問：“你怎麽會那麽不小心中了毒？”

他斂了斂心神想了想，昨天心心公主離開後，他在雨裏倒了很久，他也記不清什麽時候去的瓊宇樓，只知道有人不斷在他的酒裏下毒，什麽蒙汗藥、斷腸散什麽毒都有，他也沒心情找下毒人索性砸了那些酒，再後來的酒，他就感覺不到有毒了，卻越喝越難過，越喝越心痛，直到吐血倒下。

如今想想，後來的酒一定也有毒，無色無味不易察覺之毒，不斷放大人的情緒，導致氣血逆行，暴血而亡，心中一凜，竟然是七情六欲散。

擡頭看了看柳盈盈：“是你救了我？”

她眨了眨眼睛，笑笑：“算是吧。”

他唇角浮起輕柔淺笑：“多謝你了。”

她笑意盈盈坐在床邊：“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。”

他掃了一眼四周：“這裏是嘉定州府衙，你怎麽會把我送到這裏？還有，這五年來你都去了哪裏？為什麽我們都找不到你？”

她忍不住扶額苦笑：“你的問題真多。”嘆了口氣：“五年前，我離家以後遇到了一位隱居山野的世外高人，他教我了三年的武功，便讓我離開。之後，我去了京城，成為了京城裏的一名捕頭，在易川風手下做事。前幾日辦事路過這裏，發現這裏有命案，所以留了下來。昨晚得到消息，得知你在瓊宇樓遇險，就去救你了。”

他了然地點了點頭：“黃天淩和夏雲清你認識吧，他們怎麽從未在我面前提過你？”

她挑眉一笑：“他們不知道我認識你啊，為什麽要提起我？難道我要以你神捕之首的威名來提高自己的身價嗎？”

他蹙眉笑笑：“你呀，還是這麽伶牙俐齒。”

她用湯勺攪了攪碗裏的燕窩，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，送到他唇邊：“喏，這會兒不熱了，可以喝了。”

他楞了一下，伸手接過她手裏湯碗，笑笑：“手上一點兒小傷罷了，還不至於不能自理。”

她撇了撇嘴，沒再說什麽。

他喝了幾口，擡頭看她：“對了，你剛才說這裏發生了命案，什麽命案？我怎麽不知道？這邊不是有天淩和雲清嗎？”

她支著下顎看他：“他們知道你無事，已經回京城覆命了。至於命案，昨夜和前夜，兩夜就死了四十八個少女。”

他眸色一暗：“四十八個少女，怎麽死的？”

她擡了擡下巴：“先把燕窩喝光了再說。”

他蹙眉：“不會影響我的食欲。”

她低笑：“我是不想你吃東西的時候想問題。”

他無奈，急忙一口氣喝完，把碗遞給她，她接過把碗放到桌上，又倒了杯茶水遞給他：“身上沒有傷痕，沒有中毒，沒有受過任何外力迫|害，不知道的，還以為是在睡覺。”

他喝了一口茶，眸色慢慢變得幽深，近來諸事纏身，又被情傷所困，竟未發現這等大事，真是慚愧。

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，唇角不知不覺浮出甜美笑意：“現在好了，有你在，我什麽都不怕了。”

他修長手指猛地扣緊茶杯，擡眸看她一眼，心中一片淒然。

而此時，窗外一個人正緊緊握住焦灼得慘不忍睹的拳，默默流著眼淚。

“誰？”他猛然察覺到窗外熟悉的氣息，翻身而起掠了出去，卻哪裏還有什麽人影了，禁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：“不要再自作多情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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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風徐徐，楊柳如煙，他立在石橋上默默望著橋下流水，眼中淌出濃得化不開的愁思。

他檢查過四十八具女屍，正如柳盈盈所說，沒有傷痕，沒有中毒，沒有任何外力迫|害，死因不明。

四十八個女子都是未出閣的少女，都是夜間喪命，沒有任何死亡特征，又好像都是一種死亡特征。只有一種可能，有人用這些女子的性命修煉邪功，可是，修煉邪功不應該是四十八個，應該是四十九個，還有一個，那個人為什麽不直接一起取命，在等什麽？等人？等時機？

他不由得驚出一身的冷汗，心口一陣一陣抽痛起來，好像最終的結果是在他心上取肉，骨中取髓，讓他無法承受。

水光粼粼，在陽光中雀躍閃動，他的心卻一點一點向谷底沈去，從未有過任何一個案件讓他出現這樣的心情，難道他真的傷情傷得心智脆弱了？如今，什麽都承受不起了？

長長嘆了聲氣，轉身想回衙門，腳步剛剛擡起，猛地怔住。

石橋另一頭迎面而來一個白衣女子，她至始至終低垂著眼眸並沒有發現他，卻在步上橋面時猛然頓住，在明媚的春光裏，一寸一寸擡起視線望向他，四目相交，她纖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，眼中極快地閃過一些情緒，可惜太快，他一絲都沒有捕捉到。

他們就這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彼此，風拂柳條恣意飛舞，撫過他們的發絲，糾纏淩亂在風中。

他唇角幾度微微顫了顫，卻到底沒有發出一絲聲音，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，直到眼中的霧氣朦朧了視線，突然間悲傷地明白了，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無話可說。

幾乎同時，他們避開了彼此的視線，一步一步走近，然後，擦身而過，明明近在咫尺，卻已是遠隔天涯，慢慢步下石階，背對著彼此漸行漸遠，漸漸消失在明媚春光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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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坐在酒莊裏，眼睛空洞如死灰，冷冷吩咐：“拿酒來。”

店小二看著這個冷得像冰雪一樣的絕美女子，一時沒反應過來，楞住了。

她的目光猛地掃了過去，像要殺人一樣：“我讓你拿酒來。”

店小二狠狠打了個冷戰，急忙拿了壇酒送到她面前。

她撕掉酒壇上的封口，滿滿倒了一大碗，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下去，嗆得直咳嗽，眼中的空洞終於化成淚水滔滔不絕地流淌出來。

他終於放下她了，她應該高興不是嗎？為什麽？為什麽更難受了？天知道，與他擦身而過時，她有多痛苦。

又倒了一大碗，一口氣喝下去，喉嚨裏像著火了一樣，一路燃燒到心底，焦灼的痛，痛得淋漓盡致。

終於明白，為什麽軒轅一揚總喜歡在心痛時喝酒，原來烈酒灼燒的痛會慢慢覆蓋心裏的傷痛，最終，讓人分不清究竟哪裏最痛，直至痛到麻木，就徹底什麽都感覺不到了。

繼續倒了一大碗，喝下去，伏在桌上咳了一會兒，竟咯咯笑了起來，一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，眼淚卻大顆大顆滾落到酒碗裏。

她的自以為是終於成功了，他放下她了，時間久了，也就會忘了她了，好，很好，真的很好。

陽光漸漸暗淡，漸漸步入黃昏，黃昏漸漸黑暗，漸漸走進深夜，她一直喝到月亮扯破雲層，始終無人敢阻攔。

白日裏有幾個流氓想借機占些便宜，都被她衣袂帶風卷出了酒莊，摔個半死，之後，就再無人敢借機挑釁了，連憐惜佳人想來勸酒的公子哥兒都只能躲在一旁默默看著，不敢言語。

皎皎月色中走進一位俊美的錦衣少年，店小二急忙一臉謅媚地迎了上去：“雷公子怎麽得空來我們酒莊了，小的馬上給公子安排一個雅閣怎麽樣？”

雷騰冷冷地“嗯”了一聲，視線不經意自大廳掃了一圈，猛然楞住，頹唐的神色瞬間神采奕奕，身形一閃掠了過去：“仙子姐姐，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
她醉眼朦朧地擡頭看他，撲哧一笑：“雷騰，你來了，真好，我一個人喝得好沒勁哦，你陪我好不好？”

雷騰狠狠蹙了蹙眉，眼見她又倒了一大碗酒，一把奪了下來：“仙子姐姐你做什麽，你怎麽能喝這麽多酒？”

她努了努小嘴拂開他的手腕，又把酒碗奪了回來，嗔他一眼：“如果你不想陪我喝酒就馬上離開，不要煩我。”

他有些不知所措，擡頭看了一眼店小二，問：“她到底喝了多少酒？”

店小二聳了聳肩：“從下午喝到現在，我也記不清了。”

雷騰忍著怒氣長吸了口氣，一把奪下她送到唇邊的酒碗猛地砸在地上：“你瘋了嗎？你想把自己折磨死嗎？既然那麽難受，為什麽還有離開他？你去找他呀，你喝這多酒有什麽用？你喝死了又有什麽用？”

她擡頭靜靜看他，眼中的淚霎時泛濫成災：“你也欺負我，你也怨我恨我，你們都怪我。”

他的怒氣一下子全消失了，忍不住一把抱住她，輕柔擦去她臉上的淚花：“不是的，我不會欺負你，更不會怨你恨你怪你，我只是希望你快樂，你傷心我會更傷心你知道嗎？”

她像似終於找到了依靠，埋在他懷裏低低哭泣起來，哭了好一會兒，喃喃說道：“帶我回家好嗎？我想回家。”

他連連點頭：“好，好，我帶你回家。”扶起她剛剛走到門口，猛地停住腳步，問她：“仙子姐姐，你的家在哪裏啊？”

她擡頭怔怔望著皎潔的月：“峨眉山東麓小木屋。”

馬車剛剛停到院前，她便跌跌撞撞跳下馬車奔了進去，雷騰急忙飛身下去扶住她隨時都能摔倒的身子，小心翼翼把她扶到床上躺下，他想回身去點油燈，卻被她一把拉住，淺淡的月光裏，她像個無助的孩子，眼中閃著盈盈的淚光：“不要走，陪陪我好不好？我很孤獨，真的很孤獨。”

他心中一痛，柔聲安慰：“我不走，我陪著你。”目光掃過她的手，眼中閃過難以形容的驚痛，急忙輕輕拉下她的手腕細細擦看她手上的傷勢，曾經那個嫩白如玉的纖纖素手，如今簡直不堪入目，手心手背手指全是傷，膿血直流，她到底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的。

他強忍著眼中淚水，急忙找來藥箱，翻出一大堆藥物，借著月光給她包紮潰爛得不成樣子的傷口。

她像似感覺不到一絲痛楚，瞪大了雙眼望著床頂，淚水像珠子似的一顆接著一顆滾落眼角，不停地喃喃自語：“如果，我從來不曾入世，我一定不會變成這個樣子，我還口口聲聲勸說別人瀟灑，其實最不瀟灑的那個人是我，我很討厭自己這個樣子，討厭死了。你說，我是不是應該後悔遇到他們，可是，我為什麽到如今還是不肯後悔，我們一起笑過，一起哭過，一起患難過，一起劫後餘生過，一起……”

雷騰心疼地打斷她：“心心，不要再說了，不要再折磨自己了。”

她的眸光漸漸變得朦朧，竟真的慢慢閉上了眼睛，再不說話，只有淚水順著眼角默默流淌。

他擡手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，聲音放得柔柔的：“心心，我以後可以這樣叫你嗎？”

她低低呢喃：“心心，好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？只有他，可是，他每次叫我的名字，我的心都在滴血，很疼，疼死了……”聲音越來越弱，漸漸不可聞：“可惜，他再也不會叫我的名字了，連疼的機會，他都不會再給我了……”

他坐在床邊默默看著她，一次又一次擦去她眼角的淚，直到，無淚可擦，她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，應是睡熟了。

酒醉後的她愈發美得不可言喻，面色酡紅，櫻唇嬌艷，吐氣如蘭，他自己還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，他已經俯下身子，吻向她的唇。

雙唇即將相接的一剎那，沈睡中的她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，低低喚了聲：“一揚……”

他猛地心神一驚，急忙站起身子狠狠給了自己一拳：“雷騰你真是個混蛋！”再不敢多看她一眼，閃身出了房間，飛上馬車揚鞭而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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